第400章 皇祖母,何意? (第2/2页)
这一下,刘荣可就没法打住了。
“皇祖母心里明白。”
“孙儿,也了然于胸。”
“——太祖高皇帝,既不是好大喜功,也不是对后世之君无差别蔑视。”
“而是太祖高皇帝明白:异姓诸侯之弊,每拖一天,便会多出一份险阻。”
“若拖得够久,便是英明神武如太祖高皇帝、‘功高莫过于太祖高皇帝’的开国之君,也未必就能奈何的了雄踞关东,并逐步强盛的异姓诸侯。”
…
“所以,太祖高皇帝,宁愿拼上自己的一把老骨头,也要为后世之君,彻底扫清异姓诸侯之弊。”
“即便这么做,让太祖高皇帝为汉王五年、位九五七年,却几乎不曾过上几天安生日子;”
“甚至于连性命,都丢在了讨伐九江王英布之后,太祖高皇帝,也仍旧在所不辞。”
“——孙儿尝闻: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”
“太祖高皇帝手段尽出,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伐灭异姓诸侯,不过是为我汉家——为孙儿在内的历代先皇、后世之君,而‘计深远’而已。”
“便是民间凡夫俗子,尚且会有苦一苦自己,攒下积蓄给后代换前程的念头;”
“何况是我汉家的太祖高皇帝——何况,是我汉家的县官、天子呢?”
如是一番话说出口,刘荣即便还没真正去做这件事,也已经莫名感觉到自豪了。
——最后一句话,刘荣说的不仅是‘何况是太祖高皇帝’,而是稍带上了‘汉天子’三个字。
很显然,老太后听出来了刘荣这层意图。
只是理智回归后,老太后的重点,仍旧放在吕太后这个史诗级副本的地狱难度之上。
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”
“帝王之爱民,则筹谋以图安。”
“——安。”
“国有强有弱,时强时弱,然亘古不变者,不外乎‘安’字而已。”
“皇帝之所欲,乃欲强国。”
“强国,有很多办法。”
“但触碰吕太后,会使宗庙不宁、社稷不安。”
“相较于这‘不安’,皇帝所谓强国——所谓‘为后世之君计深远’,也不外乎镜中花,水中月。”
不得不提的是:作为如今汉室朝堂中枢,唯二亲眼见过吕太后、唯一在吕太后身边近距离接触过的政治人物,窦老太后对吕太后的恐惧,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。
这并不是由于老太后的软弱、怯懦;
而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八个儿子中,除长子齐悼惠王刘肥、次子孝惠皇帝刘盈、四子代王/太宗皇帝刘恒,以及幼子淮南王刘长外——余下四颗诸侯王、开国皇子的项上人头,深深刻在老太后灵魂深处的。
还有那头人彘;
还有那些无辜惨死宫中,最终尸骨无存不说——甚至连身死都彷如落叶般,没能激起半点浪花的苦命宫人。
窦老太后恐惧吕太后。
恐惧与吕太后相关的一切。
但老太后绝非个例。
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:胆敢触碰这禁忌、似乎并不恐惧这禁忌的天子刘荣,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‘异类’。
只不过,刘荣一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
此刻,刘荣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——知道汉家乃至华夏,需要这么一位穿越者皇帝,做出怎样惊世骇俗的乾坤独断……
“孟轲有云: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。”
“曰:入则无法家拂士,出则无敌国外患者,国恒亡。”
“《司马法》云:故国虽大,好战必亡;天下虽安,忘战必危。”
“——皇祖母说:宗庙社稷之重,不外乎一个‘安’字。”
“但孙儿要说,帝王之道、之要,不外乎一个‘担’字。”
…
“总要有人去做的~”
“就像太祖高皇帝,必须除尽异姓诸侯,太宗、孝景皇帝,必须休养生息、积蓄力量。”
“——一代天子,有一代天子的使命。”
“总要去做,也终归逃不掉……”
说到这里,刘荣也终于放下了手中茶碗,呵笑着起身;
象征性整理一番衣冠,对老太后缓缓拱起手。
面上,刘荣虽佯装出轻松之色,眼底深处,却也陡然涌上浓郁的郑重。
“太祖高皇帝一朝,异姓诸侯之弊,是我汉家的首患。”
“吕太后年间,府库空虚、国朝暗弱,是我汉家最不容忽视的缺陷。”
“太宗皇帝在位,我汉家必须休养生息、必须积蓄力量;”
“先孝景皇帝即立,我汉家又到了不得不剔除宗亲诸侯爪牙——为决战匈奴做最后准备的时候!”
…
“现在,到孙儿了。”
“——汉匈决战,不过浩浩大势而已;”
“即便没有孙儿,随便哪个弟弟——如胶东之类,也同样能办的成。”
“但孙儿这一朝真正要做的、该做的,是尽除往年之积弊,以正天下人视听!”
“孙儿当然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安心准备决战匈奴,再顶着泼天武功君临天下,肆意一生。”
“——正如当年,太祖高皇帝完全可以不管异姓诸侯,而是在长安沉沦于人间至乐;”
“——正如当年,太宗孝文皇帝完全可以垂拱而治,任由边关糜烂,关东割据,朝堂腐溃,民不聊生。”
“恰也如当年,父皇——先孝景皇帝,大可不必削藩逼反,以诛吴楚;”
“而是可以在长安,好生陪在皇祖母左右,以免被梁王叔夺了恩宠,失了母眷……”
言至此,老太后依然明白:自己无论如何,都已无法阻止刘荣。
除非废帝;
但如今的刘荣,绝非当年的少帝刘恭。
甚至都不再是去年、前年的‘天子荣’了……
“皇祖母,何意?”
“——共为之,以报效太宗孝文皇帝恩德,为汉贤后乎?”
“——相阻之,以保我汉家今日之安泰,为一庸人乎?”
“亦或,坐观其变,任由孙儿碰个头破血流,再站出来‘诛灭暴君’,一石二鸟——即除了孙儿这不屑子孙,又破了吕太后这颗烫手山芋?”
“皇祖母,欲如何抉择???”